第8章 因和果8.0

那之后，许栀很少回家，也尽可能不再对外展示自己的软弱。

连最亲近的家人都嗤之以鼻的软弱，有什么宣泄的必要呢？

她不懂，凭什么女强人会是贬义词。女人生来就只是为了成就他人么？

一个合格的女人默认只能在固定的框架里结婚生子、操持家务，最好还能同时兼顾一份不错的工作，一辈子活得像个陀螺，永不停歇地奉献自我。

好像一旦女性进入婚姻这个副本，就开启了暴走模式，被锁在家庭的无形锁链之中，无人在意她的心情和喜好，更别提她的向往和热情。

而不愿意进入这个副本的女性，首当其冲就会被本该最亲近的亲朋好友排挤和诘问。

为什么，又凭什么？女性本该享有选择和放弃的权利。

许栀不服，所以更加没日没夜工作，尽可能证明自己。

可深夜内耗之际，她又很迷茫，到底是真的爱这份工作，还是为了赌气。

理智如她，知道该为自己活，可因观念断层而经年累月和长辈间产生的隔阂，不是靠三言两语就能缝合。

日子久了，她也开始迷惑，既然无法互相体谅，那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为什么拼命工作也不快乐？

正好那段时间这位女博主的新闻爆发，重男轻女的言论再度发酵，再结合当时也在海滩附近的网友发出的图片，激发了许栀心底掩藏已久的不甘和愤懑。

她也忍不住转发后留了言：为什么对儿子的保护这么周全，却放任女儿在海滩边玩耍不管不顾，要说只是粗心大意实在像不入流的借口。视频号里po的都是儿子，很难想象在这个环境下长大的小姑娘会有多可怜无助，若是小女孩最终丧命，那不负责的父母就是凶手无疑。娇妻心态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不经意间被封建化还不自知，只觉得有儿有女幸福大过天，却从不去思考平等对待和用心爱护。既然选择生育，就该先学好怎么为人父母，无脑生育，只管吃喝，不管内心，无疑是恶魔行径。

她奋力敲下这段话，重重按下了发送键，在看到不断上涨的点赞后感觉就像替年幼的自己狠狠出了口气。

后续她确实也在关注，被找回的女孩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许栀痛心之余，更痛恨那对父母。

女博主被网暴，意料之内退网。

许栀看着她的留言被不停转发评论点赞，总算是有点心理安慰，油然而起的正义感驱使下，她笃信自己的发声都是义正言辞。

当然，所有的热度都会褪尽，女博主的解释被说成是演戏和诡辩，直到这条新闻的热度完全消散。

许栀心里没有波澜，平静地盯着黯淡下去的屏幕，问，“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或许我当时有些激动，措辞锋利了点，但我觉得自己说的没错。”

“你所以为的真相，很可能只是一部分的真相，我带你看，来，”伴随着女孩的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屏幕上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依稀可以分辨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用餐场景。

小女孩的身型面容虽然瞧不真切，但穿的那条裙子就是事发当天的粉色蛋糕公主裙，许栀印象深刻。

明明小女孩看着已是会跑会闹的年纪，但吃饭还全程需要妈妈喂，有问无答，自说自话，行为举止透着些许怪异。

女人耐心哄她：“妮妮乖，吃完饭妈妈陪你玩。”

“我不吃，我不吃！”小女孩扯着嗓子大喊，没来由地发起脾气，一把掀翻桌碗，“除非你们把那个小混蛋从家里扔出去。”

女主人还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说着道理：“那是弟弟，妮妮，以后有弟弟跟你玩，等弟弟长大了还能保护你。”

“我不要什么弟弟，我不要......他一来，你们都不爱我了，”女孩开始撒泼胡闹，任凭女人怎么安抚都无济于事.....

画面一转是女孩在房间搭积木，幼小的弟弟正在她边上自娱自乐，还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叫唤，总想试图亲近她，女孩却满脸嫌弃，竟趁其不备将手里的积木丢过去，看着弟弟大哭，笑得前仰后合.......门外偷偷驻足的父母只剩下一声声无助的叹息。

紧接着，场景再度切换，画面定格在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女人的交谈。

医生面色凝重，将手中的病历递过去：“虽然你们一直都很积极配合治疗，但应该也知道先天遗传的情绪障碍是很难完全被治愈的，妮妮的自私，缺乏同理心，以及焦虑暴躁在有弟弟加入反而加剧了。”

女人掩面啜泣，无助极了：“妮妮一直说希望有人陪她玩，抱怨她爸爸太忙......我以为上天这时候把铮铮送到这个家，可能会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没想到......那医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比较好？”

医生只能尽可能给出建议：“她正处在适应期，会比同龄的小朋友激烈一些，也正常，我们再看看，不能着急，心理治疗只能是循序渐进，不要让她觉得有了弟弟就会失去爸爸妈妈的爱.......”

女人连连道谢：“谢谢医生，我们一定会特别注意的.......”

而后每一面屏幕都开始循环播放这位母亲是如何小心翼翼地照顾情绪有障碍的女儿，但女孩的情况却没有转好，反而愈发躁怒，脾气上来了，想发就发，根本不受控制。

只要她想，父母就得随时满足，不然就闹到天翻地覆。

这天，弟弟刚打完疫苗，窝在女人怀中咬着奶嘴安然睡去。女孩本来正和保姆阿姨一同玩水，看到妈妈抱着弟弟，小嘴一嘟，脾气又上来了，将水枪往地上重重一砸，嚷着要去海边玩。女人哄了多时也无济于事，仓皇间只能带着儿子一起出发，留下阿姨在家做午餐，喊回了在公司忙碌的丈夫。

为了照顾女儿情绪，她特意嘱咐丈夫在车里看管儿子，自己全心全意陪着女儿。

发现弟弟也在车内，彻底激怒了女孩，原本从不爱在妈妈视频露面的她，这次却破天荒要求妈妈只能拍自己。

女人很开心，只要女儿愿意沟通，任凭她说什么都好。

到了海边，女孩故意将帽子扔在半路，哭嚷着让妈妈为她去拿，妈妈想带她一块过去，她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女人拗不过她，心想孩子带着有定位功能的手表可以随时监控，离开几分钟应该不碍事。

没想到就是这来去之间，出了事。

女孩其实是故意支开妈妈，躲在礁石后惹她着急，还摘了碍事的手表，没想到一个脚滑没站稳从礁石上摔下去......

等女人返回，女儿早就没了踪迹。她喊了丈夫过来，两人一起在海滩到处寻找，问了个遍，可都没人见过女孩......

而后就是噩耗传来，女人接受不了女儿已经离世的现实，深陷自责情绪，整日以泪洗面。

她恨自己的过失，恨自己的大意，恨不能替女儿去死，开始没日没夜懊悔痛苦。

当然还有网上那些不绝于耳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刺激她。

有人给她p了遗照，说她是凶手。

她只是安静地注销了账号，但那些人还是不肯罢休，不断往她家里寄送恐吓信，假装是死去的女儿回来索命，甚至威胁到了她的儿子。

她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整天疯疯癫癫。

而她的丈夫却只以为她是一时想不开，安慰她不要在乎网上的声音，实则是不希望家丑外扬，忽略了妻子不断恶化的心理疾病。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女人吞了安眠药自杀。手机从她瘦弱惨白的指骨间滑落，显示的最后一帧画面是微博上被转发最多的那条留言，来自许栀。

许栀看完这一切，胸口说不出的淤堵。

她从没想过，自己一时激愤的评论竟然成了压垮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自以为秉着公正的第三方视角有理有据，本意不是要置人于死地，但却在网络的另一端造成了不可逆的伤痛。

“你以为的真相，未必就是完完全全的真相，而你随意的一句评论，却可能成为别人永不磨灭的创伤.......”

耳畔传来的每一字，都像子弹，顷刻间射穿了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肉，还有那间她以为本该寸草不生的受害者茧房。

她被一道强光逼得不得已抬起手臂，挡着眼帘，心想是不是上天的审判要降临了。

原来，她真的既是受害者，也曾是参与者。

强光稍纵即逝，她感到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下坠感明显。

再次睁眼，她发现自己竟是躺在熟悉的诊疗室，头顶悬挂着脑机接口设备，后背濡湿一片，手边还有早上带来的咖啡。

她的意识逐渐回到现实，待视线重新聚焦后，才看清不远处坐在转椅上的是她的心理医生唐辰。

“醒了？欢迎回来，辛苦了，”唐辰脚下一蹬，将自己送到她面前，用小型医用手电筒对准她的瞳孔进行例行检查，“还记不记得之前你签的心理治疗实验同意书。”

“记得，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那些......带着面具的队友、密室、自杀的女孩......都是虚拟的？”许栀强忍着浑身酸软，拼命从躺椅上撑起半幅身子，想求个答案。

现实还是虚幻，她此刻如同置身迷雾遍布的荆棘丛，一时竟难以分辨。

唐辰告诉她：“你会觉得真假难分也很正常，这次治疗用到的是爱默生最新研发的脑机接口设备，体验者会有非常鲜明的五感体验，哪怕环境是假的，但触觉，嗅觉，乃至痛觉反应都会原原本本通过大脑神经传递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不过确实也有极个别患者能在细节中分辨出处在虚拟时空，但在我们这几次的试验中，只有少数相关领域的专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普通人很难察觉，除非......系统出现bug。”

“好了，废话不多说，很抱歉这是一次不能提前通知的治疗，因为提前告知会破坏治疗体验，也会影响我们记录最真实的数据情况。不过你的反应是我这么多患者中最平静的一个，所以我非常期待你的反馈，相信这次体验对你的后续治疗会有很大帮助。”唐辰对她投以鼓励的微笑，随后打开几份文件，上边清晰罗列着一串串许栀看不懂的复杂数据。

他划出了几个重点，摘录到自己的病例中，眸中笑意更浓。

“唐医生，我有几个问题，可以问么？”许栀灌了口咖啡，试图让自己的大脑迅速运作起来。

“请。”唐辰示意她继续，“任何你想说，想问的，都可以尽情发挥，但本着身为心理医生的职责，除了不能泄露其他病患的隐私，其他一切对你有帮助的我都会尽全力配合。”

许栀微微颔首，随即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谢谢唐医生，我想知道......刚才梦境里，可以这么叫么？”

唐辰推了推眼镜，微微点头：“你想怎么叫都可以，不要有顾虑。”

许栀：“好，刚才梦境里，我的那些队友都是真实存在的么？”

唐辰料到她会这么问，将早就准备好的话术搬了出来：“很抱歉，这个问题我不能正面回答，但这次治疗的案例是来自一位患者的真实经历改编。”

“是那个一直引导我们的女孩么？她......真的死了么？”许栀的心跟着揪了起来。

看似波澜不惊的唐辰，此刻眼底划过几缕转瞬即逝的黯淡，但很快调整好情绪，一边为许栀测试脉搏，一边回答：“她......开始了一段崭新的人生，当然新的道路也会有坎坷，但一切都是美好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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