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赴会
这年夏天我再一次去了沈城,场馆相同,赛制类似,连带着参赛人员里也有熟悉的身影,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是去看管女士夺冠的。
这是一场比去年更加艰苦的比赛。经过一年的时间,气排球这项运动已经得到了极大推广,有了相当程度的知名度。虽然省运会气排球比赛没有将年龄限制放宽、下探,但却有了不少新人卡着年龄段参赛。
更年轻的参赛选手代表着更好的体力、技术与机动性,这无异于给管女士和她的球友们提高了比赛难度。小组赛惊险突围,淘汰赛异常艰难,连轴转的比赛日程更是让所有人体能消耗加剧,沈城见面时我只看见管女士脸上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
但当她踏上决赛赛场时,精气神却陡然一变,目光矍铄,敏锐精干。
是啊,是矍铄,管女士已经不年轻了。
意外的是,总决赛这一场她们竟然打得不难。
或许是连轴转的赛制极大消耗了双方体力,而对方虽然新面孔居多,但相应的大赛经验较少,而管女士和球友们的技巧又恰巧弥补了这一部分。比分差距一直不大,管女士所在的队伍稳稳拿下了前两局,当进入第三局的时候,坐在观众席上的我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似乎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了,一年来管女士经历过的一切、努力过的一切,即将在这个时候开花结果。她其实是个考试型选手,每逢大事有静气,哪怕决胜局从一开始就十分胶着,可换到二传手位置上的她却仍能保持状态,沉稳地指挥着比赛,自己也查缺补漏四处高频移动,一丁点也不像是身体做过大手术的样子。
或许,她是在赛场上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吧?
坐在我身边的老王头这时候也不说话了,双手紧紧攥着,盯死了赛场。
其实从在观众席上落座开始,老王头虽说一直都在看比赛,可嘴上却也没闲着,一会儿说这比赛就是个娱乐没必要那么用心能有个名次就行,一会儿又说管女士整天忙比赛总是忽略他的感受,更不用说每天很晚回家都快让他独守空房了。
这些话我听在耳中,却没放到心上。
忙这件事总是相对的,又或者说冤冤相报有因有果。他年轻时下象棋、打麻将、钓鱼、踢球还偶尔聚餐,隔三岔五大半夜才回家,还非要耍个贱,把辅导了我一晚上功课的管女士闹醒才肯睡,如今人家只是打个球他就开始闹妖了?
想闹就去找年轻时候的自己闹去,感受一下什么叫二十年前的子弹如今正中眉心。
我不搭理他,他也只能自讨没趣,精神渐渐聚焦,跟我一起关注赛场。其实排球比赛是一件很简单纯粹的事,发球、接球、二传、进攻,对手防住了就重复进攻,对手没防住就得分,对手没防住又接住了就轮到对手防守反攻。大家看比赛只见一个球在那个网的左右来回飞,可对站在赛场上的人来说每一刻都必须十分紧绷,而当决胜局来临的时候,每一次击球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击。
看着赛场上来回翻飞的球,我竟不由得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想法:要是能打入赛点就好了,这样一来管女士就能多享受一会儿这决战的时刻。
然而一阵急促的哨声打断了我脑袋里的想法,管女士突然抱着脚踝倒地,教练叫了暂停,我和老王头不管不顾地冲进场内时,管女士已经被送入休息区,急救人员处理好问题后却通知了我们一个残酷的事实:管女士脚踝扭伤,无法继续比赛。
可比赛不能停,教练立即换了替补上场,我却艰难地盯着正被老王头安慰的管女士,死死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意外的出现总是这么戏剧性,明明只要再坚持一会儿,管女士就有可能是冠军队的成员,可命运那无形的大手却在此时轰然降临,硬生生地残忍剥夺了她参与到最后时刻的资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没开口,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劝,平日里驾轻就熟的事如今却成为了一个难题。
还是管女士率先开了口,脚踝的疼痛让她不由得咧着嘴,却非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笑着说道:“没事儿,妈都打到决胜局了,最后几个球,有我没我都一样的。”
一样么?可能一样吧。我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却在管女士望向赛场的眼神里看到了满溢的复杂,那是混着遗憾、失望、懊悔、错过的痛。
再回忆起那一幕的时候,我常常再想,当时的管女士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可能是年少时的自己正在缓缓离去,而她再也找不回当年的自己。
半小时后,管女士的球友们在痛失决胜局之后痛定思痛,最后有惊无险地赢下了这一场总决赛。颁奖时,管女士被搀上了领奖台,集体大合影留下的照片里,她的笑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灿烂。
队友们拿着奖杯奖状回住处去了,我和老王头搀着管女士往酒店走,老王头一边走一边贱兮兮地问道:“你们比赛怎么没有奖品啊?”
管女士狠狠白了他一眼:“你还想要个金牌?纯金的?有奖杯奖状就不错了!”
这反应一如往常,管女士看起来和没生过病一样健康且爆脾气,不过我和老王头都很欣慰,因为问那句话是我们提前商量好的。
我反手从包里掏出一台平板电脑递过去,趁着管女士惊讶的时候笑嘻嘻说道:“比赛没奖品,可我准备了呀。喏,你的冠军奖品!”
紧跟着管女士的脸上就绽开了花,她把东西拿过去左右上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就捧在怀里不撒手了。
“好呀,知道你妈爱看电视剧,现在知道心疼妈妈了。挺好,我先稀罕着,等去北京的时候带给你,到时候还给你,偶尔给我用用就行。”
她的话很突兀,让我不由得一愣,“啊?来北京?什么时候?”
老王头把话头抢过去紧跟着说道:“等过一阵你妈脚伤养好了的吧。我准备开车先带她辽吉黑走一圈,然后南下进内蒙古,从草原上穿过去一路到北京,等房子租好了我也找个活儿干……对了,车不是京牌的话能开滴滴吗?”
我傻眼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好像关于这个大计划,作为当事人的自己才是最后知道的。
管女士依旧对平板电脑爱不释手,但还是喜笑颜开地解释道:“其实我也是前几天和你爸商量的。我有个大专同学在北京,她儿子在私立高中上学,那学校要招一个排球老师,她一推荐我一电话面试人家还真就要我了,你说神奇不神奇?正好现在是暑假,人家让我开学前去报道呢。哎……也就是不知道那个学校离咱家准备租房子的地方坐地铁方不方便啊……”
跌宕命运的故事细节在这一刻好像突然展开了,我只觉得那声音里每一个字都通俗易懂,可组合到一起却十分复杂晦涩、扑朔迷离,好像命运那只大手在同一天里推了两次,第二次不但准确无误地推在我身上,还在身后轻悄悄地低吟着:瞧见了吗?这就是遥远的相关性……
于是我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即拿出手机佯装接工作电话的样子,一边“嗯嗯啊啊”地说着话一边自顾自地向场馆外面走去,不管身后的两个人说什么都绝不回头。
管女士和老王头都已经分别对抗了自己的命运,这一次,我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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